第69章 正气(一)
梅二奶奶简直红了眼。 如此一来,许长津就有一千四百两入账。只损失一百两,几乎不算损失了! “我们枫哥儿……” 她话还没完,便被柏二太太冷冷打断了,“如今老四正是要说亲的年纪,兄弟们自当先帮扶一把。至于你们家枫哥儿,过几年再说!” 才犯了这么大的错,就想要钱,未免也太拿家人的善心不当回事了。 不给个教训,还当旁人的钱,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? 至于到时要给许枫多少,就看她们母子日后表现了。 可眸光一转,却见孙女正睁着一双微微上挑的明澈双眸,微带几分探究看着她。 柏二太太被她看得略有些不自在,避开眼神,“还有事吗?无事就散了吧。” 许惜颜道,“祖母莫嫌孙女啰嗦,确实还有一事。孙女是想着,五房之祸,归根结底,还是门户之祸。二婶婶不便抛头露面,还得操心枫哥哥的学业诸事,恐怕无力打理。不如交待给四叔,可好?” 帮人帮到底,这是给他机会自立门户。 许长津正色道,“正有此意!” 许观海也觉极好,“如今老四也大了,再住在二嫂子的院里,确实多有不便。我记得当初五房分家,房子也约略分了分的,给老四的是哪一处?” 余大奶奶忙道,“可不正是紧邻外街那一处么?虽小些,到底够住了。且离大门近,正好看守门户。” 这话说得许淳都极赞成,“那就让他带几房家人,搬出来守着。省得下回又闹出事来,半夜里搅得阖家不宁。再让官府拿住一回,许家的脸面可真是不能要了!” 全家点头。 只梅二奶奶脸色不好,“本来家里人口就少,再分出去,只怕就没人服侍了呀。” 余大奶奶暗地里翻个白眼,“若人手不够,尽管来家里要。前儿娘还说起好些下人没事干呢,不如打发到五房去吧。” 杜三太太拍掌,“就是就是,省得一个个成天在家吃白饭,全养成懒骨头!” 于是,梅二奶奶最后一点抗议,也失败了。 事情议定,众人散去。 许长津追上许惜颜,千言万语,最终深深施了个礼。 许惜颜侧身不受,只道,“尉迟太太方才还特意打发人跟我说,四叔极好。那边府里,劳四叔操心了。大婶婶找你,想是有话,告辞。” 余大奶奶找许长津,确是正事。 她想挑几房家人过去帮衬,偏杜三太太小气病又犯了,愿意给人,却不愿给身契。 意思人还是她们家的,只不过给五房使唤,花销他的罢了。 这样的奴才怎可能完全尽心? 但许长津表示已经很好了。 毕竟家生子,比临时从外头找人强。至于能不能为他所用,端看主子本事。 许惜颜这样泼出脸面,替他挣了个单人立户的机会,他要是守不住,也太辜负她了。 看他懂事,余大奶奶心里妥帖。仔细替他挑拣几房家人,还狠狠敲打了一番。 只是这个侄女,为何这样帮他? 这事别说许长津,其余各房也不明白。 自诩许家第一聪明人的许观海,同样猜不透。 就算他考较过许长津的学问,知他根底不错,但也只是不错。 比起自己当年,犹有不小差距。 就算给他读出来,考中功名,可许惜颜以郡主之尊了,哪里有用得着许长津的地方? 总不可能就为了让他去尉迟家安心当个伴读,就这么尽心尽力吧? 许观海想不明白,就跑去问了。 少女被缠得无法,只得告诉她爹,“我长到这么大,唯独在十二岁那年上元灯节,收到过一只小老虎花灯,四叔亲手做的。” 许观海一怔,随即面有愧色。 许惜颜,属虎。 按大齐京城风俗,孩子在本命年的时候,亲朋好友要新年里送一盏本命生肖花灯,给孩子挂在檐下,趋邪避祟。 其中尤以亲手做的,最为心诚。 许观海和成安公主,每年皆会分送孩子们大量精美花灯,却独独忘了此事。 便是记得,他俩手工废也不会做。 其余亲朋好友,看他们夫妻都不送,自然更不好提。 唯有许长津,以为许惜颜以嫡女之尊,想必无数人攀附。自己亲手做一只,就算不那么好,总是一番心意。 却不知,他送的那只老虎灯,却成了许惜颜唯一收到过的一盏,亲人做的老虎灯。 但许惜颜又道,“我助四叔,倒不全因如此。上回在城外遇着他,我坐着府里的马车,他骑着雇来的毛驴。却半句不提家中艰难,还肯买了篓活虾送我,指点着我去讨好老太太。” 许观海不觉肃然起敬。 一个人遇到逆境,保持不怨天尤人,乐观开朗,本就不易。更难得的,是他还愿意去帮助比自己过得好的人。这样的胸襟人品,实在很值得助他一臂之力了。 许惜颜淡淡道,“所以不是我帮他,是他自己帮自己。女儿只不过,助他的路,好走一点罢了。” 许观海听得动容,再看女儿,“你其实,甚象你祖母。” 许惜颜反倒一怔。 她象柏二太太? 莫不是她爹眼睛瘸了,她哪有半分象祖母? 许观海幽幽肯定道,“你象祖母,心中有正气。” 若不是心中有正气,许惜颜不会管这桩闲事。 若不是心中有正气,柏二太太不会在明知哥嫂都撒手不管时,特意带着大儿媳过来撑场子。 这全家最不对盘的祖孙俩,但骨子里有些东西,是极为相似的。 骄傲,自律。 冷清,却也正义。 能记得旁人的一点好,并涌泉相报。 许观海想得心中一暖,忍不住凑上前去,“那女儿也帮帮爹吧,听说你在你娘那里挑了些小孩子管教,回头有好的,也给爹送几个来。” 许惜颜被她爹突然夸得有些反应不过来,再看他如此,忍不住微愠,“父亲就不会自己教么?” 都这么大个人了! 许观海突然有种模糊的意识,或许跟女儿的相处,也得拿出对付他娘的那一套。 咳咳,虽然有些不甚光彩,但当爹的跟女儿做小伏低,又有什么要紧?